又一年的春天如期而至, 但是天气并不太友好——比往年都更冷一些。

米勒对此很担心。他去年赶在最冷的天气来临之前从西大陆跑来了辉光之国，整个冬季他都住在当地的廉租房里。房子很好，听说是用水泥搭建的, 在米勒看来那就是石头房子，却没有一般石头房子的阴暗和湿冷, 反而有着宽大的窗户, 窗户上贴着白色的很薄的什么麻油纸, 比自家的草帘子可好得多了, 既挡风，又明亮。

但是廉租房只能让他们免费住一个冬天，春季来临之后他们就要付房租了。虽然房租并不贵, 但米勒一家在旅途中已经用完了所有的钱，幸好他和妻子在附近的工坊找到了一份短工, 支付了冬季的棉衣、食物和煤炭的费用。

不过米勒对于工坊的工作不太适应, 他不识字，对那些会轰轰响的机器有种天然的畏惧, 所以他向当地的市政厅租了一块田地——这才是他们一家人的老本行。

但是种地的一大问题就是要看天气的脸色。尤其在辉光之国，是没有神官祈福的，更没有大型的神术阵来调节气温，只能指望主的意愿了。

所以当米勒发现天气有些冷的时候, 不由得发起愁来。他要种的是玉米，冬天学习种植方法的时候, 技术员已经讲得很清楚，这种他未曾见过的新作物是喜温喜光的，寒冷天气可是会死苗烂根的。

米勒可不想把玉米种坏了。这个冬天他的全家都过得非常舒服, 他绝不想因为种不好地而被赶回西大陆去, 所以对于这种天气, 他十分烦恼，又无计可施。本来他都习惯性地想去找个教堂祈祷了，然而走出家门才想起来，这里的教堂已经改成了医院，不会有人听他祈祷，天气也不会因此好转的。

“这里是不需要祈祷的地方……”米勒嘟哝了一句。说实在的，这让他有些不习惯，甚至有时候，他会晚上在自己家里祈祷。

“米勒？”有人跟他打招呼，“正要来找你。走，去领地膜。”

“什，什么？”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新词儿。

跟他说话的是本地的网格员，米勒完全不明白什么叫网格，但自从他来到这里，租房子，买煤炭之类的事，都是这位网格员海恩领着他的，所以他虽然不明白，也下意识地跟着对方走。

“地膜啊，就是覆盖在地面上的薄膜，是新的种植技术。”海恩开始给他解释起来，“用这个把苗盖住，能够保温，即使现在天气冷，也不会把苗冻坏……”

“还，还有这么好的东西？”米勒惊喜地问，但随即又有些担忧，“一定是很贵的东西吧……”他真的担心自己用不起。毕竟在这里种地，地还没种就先有了支出。比如说玉米种子，比如说化肥，再比如说还有什么拖拉机来给耕地……

总之，他租种了很大一块土地，如果在西大陆，按照从前的耕种方法，他们只要把种子洒进地里就行，其余的就靠神官们祈祷。这样的种法倒是省力，但收获也就是那样了。

可是辉光之国这边有更精细的要求，米勒在稀里糊涂地租了地之后才惊觉，自己全家上阵都种不完这么大的一片地！

网格员告诉他这里有很多农具，什么拖拉机、收割机、脱粒机，还有农药和化肥，所以他是能种这么多地的。可是这些东西也不是免费的，所以米勒现在种子还没有下地，就先欠了一堆钱。

现在，又有了地膜……

他真的担忧，自己这一年种下来，还能不能剩下够全家吃的粮食？

“地膜是免费租用的。”海恩笑着给他解释，“以前跟你说过，农具是公家的，要付的只是租金。地膜也一样，因为可以反复使用，所以只要你用起来仔细一些，不损坏，用完之后还回来就可以了。”

这也是火棘果胶的特殊性。虽然外观看起来极似塑料薄膜，但韧性非常好，用起来仔细一点就不易损坏，而且还能回收重新加工，循环利用。

今年的天气确实有些糟糕，这样的对话也就不止出现在一处地方。当然，没有这些对话的地方，也同样在讨论着天气，只不过内容就完全不同了：“今年怎么这么冷，种子都要冻死在地里了！”

“我家也是。牧师大人已经祈祷过了，应该没事的吧？”

“什么没事啊，我家地里的种子已经烂了，我扒开土看了，根本不可能长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已经没有种子了！”

“为什么会这么冷呢？是不是真的……那个……你们听说了吗？有人说其实旧圣城那边才是……”

“我，我也听说了，新圣城才是假的。”

“怎么可能！大家不是都知道吗？旧圣城早就被主厌弃了，连红衣主教都堕落了呢。那年所有的蝗虫都飞去了旧圣城，就是主的惩罚啊。”

“可是今年新圣城祈福的时候也有蝗虫啊。而且旧圣城去年的粮食仍旧丰收，听说还有了新的粮种，比小麦的产量高一倍！这样的好种子难道不是主赐给他们的吗？”

“该不会……其实蝗虫袭击圣城，就是为了把三圣徒赶走吧？他们一离开，旧圣城就丰收了。他们在我们这里建了新圣城，结果我们就没有丰收了……”

“你这是对圣徒冕下的不敬！”

“可是丰收药剂都不丰收，这个又怎么说呢？我家的地已经连续两年都交不上税了，今年如果再交不上税，我一家都得去做奴隶。你看这个天气，你们觉得今年能丰收吗？”

“唉，我姐妹的儿子在工坊里做工，听说工坊里也不发粮食了，改发铜币，可是粮价在涨，根本买不到多少粮食……前几天她还来问我借粮，我哪儿有啊，我自己家里也不够吃的。”

“我还以为新圣城在我们这里建起来，我们就有福了，现在看来，还不如不建呢。至少之前，我家的粮食混上野菜还勉强够吃……”

“是啊。不光要收十一税，现在还要供奉……”

“往好里想，不用交领主大人的结婚税什么的了。”

“结婚税不交，请牧师主持婚礼的钱可不少！”

“婚可以不结，可是粮食不够吃怎么办啊？现在的收成还不如从前，今年可怎么办呢？”

“我邻居家没过得了冬天，今年的冬天，说不定我家也过不了了……”

这些言论，新圣城里当然能知道，三位圣徒也是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感。

“别折腾什么药剂了，不然就把那个什么化肥直接发下去吧……”卡蒂亚疲惫地说。

默菲沉默了一会：“剩下的化肥只够我们自己的田地用了。”运化肥的商人都跑了，现在根本找不到敢再给他们代购的商人了。

第415节

而且最糟糕的是，化肥并不能拯救被冻坏的种子。种子冻死就是冻死了，幼苗烂根就是烂根了，化肥不能起死回生。

三名圣徒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已经是圣徒级别，但也没有能力改变天气。像旧圣城那种超大型的神术阵，他们也没有足够的顶尖级别的魔晶将它建立起来。这个时候，他们算是深深地感觉到了没有一个擅长祈福的帮手的痛苦。

“但是旧圣城肯定也是一样……”加菲尔勉强打起精神，“没有龙晶，他们也只能面对这样寒冷的天气。那个女王再怎么有本事，也不可能让东大陆的天气变得温暖吧？”

这话当然是讽刺与否定的，但卡蒂亚和默菲都没说话，因为这句话首先已经承认了，那个女王“有本事”，只是本事还没有大到让天气都能随她心意而已。

但是这有什么用吗？天气同样也不随他们三位圣徒的心意啊……

“那就先把化肥用在我们自己的田地里吧，晚一点下种，应该也不会影响太多，今年我们不能再歉收了，否则在国王那里都交待不过去了……”加菲尔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其实没个鸟用，于是转而提出了一点有用的建议。

“确实。”这一点，卡蒂亚也赞同，因为不满的其实不仅是国王，一些贵族也都指望着新圣城能够带来更多的财富，但现在事实是没有。

以前贵族们是不在乎地里收成的，只要能收够税就行。但现在连年减产之后，他们发现自己的仓库也没那么饱满了。而且减产影响到的可不只是农夫，随之而来的粮价上涨会带来很多问题，即使一时意识不到的，也会觉得自己的领地似乎不像从前那么安稳了。

小贵族可能对此更敏锐一些，因为他们的领地多半还是要靠农耕的税收来维持，因此他们也就对教会有更多的依靠及期待，当这些期待不能实现的时候，他们受到的影响和意见自然也更大。

加菲尔到底是个圣徒，还不至于太过鼠目寸光，把小贵族都从自己视线里忽略掉。他至少知道，这个世界上大贵族还是少数，如果把小贵族都得罪光了，他仅靠着与少数大贵族的友好关系，是无法维持自己地位的。

事实上，三圣教会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教会的宗旨。自来到西大陆之后，他们结交国王才占下了这块建立新圣城的土地，然后就是结交各种贵族，好让新圣城能够站稳脚跟。他们考虑的都是贵族、贵族、贵族，却忘记了教会的基础其实是平民，忘记了他们一直以来能与贵族抗衡的就是在平民当中的声誉。

教会在创立之初就是与贵族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贵族想要做这个世界的统治者，而教会喊出的口号却是“主的面前人人平等”。只不过在这样长的时间中，教会只记得自己有治疗与祈福两大支柱，却忘记他们的支柱其实应该是广大的平民。

如今，教会已经变成了与贵族相似的东西，而三圣教会的做法则在这条歧途上走得更歪了……

只是三位圣徒此时此刻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只是苦恼于无法取得贵族们的信任，因为那样一来，新圣城所需要的大量物资都无处得到。

“我想，是不是可以把你的魔偶卖出去一些？”加菲尔问默菲，“对一些手下只养着少数低阶骑士的领主来说，平日里让魔偶充满能量，到了战斗的时候再使用，对他们是很划算的。你知道，今年的魔兽比往年更多了，我们现在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处理。”

这也是让人诟病的一件事：自从新圣城建立，魔兽不减反增，虽然魔力等级都不高，但低级魔兽对普通人来说也是很大的麻烦，对那些自己没有觉醒，也养不起很多骑士的小贵族来说，这个问题很让人头痛。

“其实魔兽增加早就有了，又不是我们带来的……”卡蒂亚忿忿地说了一句。但她也很清楚，有些事解释不清，再加上有人存心造谣，就更没法辩白了，“那些愚蠢的平民，居然相信……算了，对付这些低级魔兽，倒是默菲你的魔偶正合适。而且，把现在那些卖出去，你正好可以研究更高级的不是吗？”

默菲现在的魔偶仍旧存在杀伤力不足的情况，他已经研究了一年多，却没有什么进展。

“照目前这种情况看，我们真的要加强自己的战斗力了。”卡蒂亚到了现在，才不得不承认当初路克菲西的路线是有道理的，“如果现在有什么事，我看那些贵族不见得会听从我们的征召……”

默菲点了点头。但他有点心不在焉，因为他在考虑另一个问题：“明年的天气会好些吗？”

这个问题真叫其余两名圣徒无法回答，并且心情一起变得更糟糕了。

但默菲还没说完呢：“现在已经证实，祈福术对于土地的影响在削弱，这究竟是为什么？”

仍旧没有回答。甚至他们都不太敢往深处思考：祈福术渐渐的要不管用了，神官当中也出现魔化者，天气又变得恶劣，似乎一年比一年冷……假如这样发展下去，光明大陆会变成什么样子？教会又能做什么？

“……幸好治疗术还管用。”卡蒂亚喃喃地说，也不知是庆幸还是自我安慰。

“事实上，对人的神术还都是管用的。”默菲这段时间也在调查和比较，“神术阵也依旧可以提取盐或糖，甚至各种神术物品也仍旧有效，比如各种凉布和暖布。只有祈福术……”

他想不通。更没有想到自己的调查其实并不完善——由神官所施行的神术来源于人，而神术阵的能源却是各种魔晶，这是完全不同的。并且默菲还忽略了一件事：魔晶的质量，同样在下降……

但即使调查得再完善也是没有用的，因为即使发现神术的力量在减弱，他们又能做什么呢？在错误的方向上无论怎么努力，都会与目标背道而驰，这是注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