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夜、背后说我啥

柱子的表姨夫做的是消防器材生意,其实这种买卖并不是简单的批发点灭火器灭火弹再卖出去,客户选择你最主要的原因,是从你这里采购产品能够保证顺利通过消防部门的验收检测。恰巧,母老虎的老爹正是主管这方面工作的领导。

再深入的潜规则我不多说了,看官们请自己领汇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我始终坚定不移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正义的,无论它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出现。所以,老家伙因为徇私舞弊落网了。

伏法之前,母老虎她爹多少有些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心神不宁眼皮直跳。他找了一位有名的算命先生求教,先生掐指一算指给他一条明路:你命里有此一劫,须得祖宗保佑方可得保平安。你现在回去翻翻祖谱,看看有没有未婚而先亡之人,为其配一桩阴婚。一来可以消灾冲喜,二来能够表达孝心。听我良言,定能身在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母老虎她爹深信不疑,回去跟家里老人一打听,真有一位本族的小爷爷二十出头就死了,死前连个媳妇都没娶上,尸首埋在他们家的祖坟里。

配冥婚这种事情,有找个大姑娘给活埋了的,也有替逝者娶个媳妇让她守一辈子寡死后再并骨的,但在现代社会中完全不现实。所以,母老虎他爹选择了第三种方式:搞一副年轻女子的尸体葬入小爷爷的坟里。然而,年轻人的尸体并不好找,哪怕医学院能得到一副都会欢天喜地,更别说他一个级别不算特别高的官了,这件心事就一直悬了下来。直到英儿得白血病去世,母老虎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人选,就跟老爹提了起来,又给了英儿的家人一笔钱将遗体买下。结果天不遂人愿,英儿的尸首还没埋进她们家祖坟,老爹却先折了。

咱们再来说说老铁太太。她是个孤家寡人,身边没有一个亲戚。起初她在母老虎家当里保姆,后来年纪大干不动了,正赶上柱子老姨夫出轨,虽然英儿和小杜结了婚,但母老虎始终不放心,就对老铁太太说:“你无儿无女,以后也不是办法。我帮你找个住的地方,按月给你养老钱。但你得替我办件事,就是盯着柱子的老姨夫有没有再跟英儿藕断丝连。”

老铁太太一琢磨,母老虎的建议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便一口答应下来。于是,在英儿家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摇身一变成了母老虎的眼线,时时刻刻监视着英儿的一举一动——难怪她对老杜家这点事了如指掌。

母老虎她爹被检察院带走那天,母老虎仍然天真的认为只要完成了冥婚仪式,小爷爷一定会保佑他们家平安渡过这道难关。可“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可神明不会包庇恶行,老家伙彻底倒台。柱子姨夫为撇清自己的关系,落井下石的和母老虎离了婚,过上了梦魅以求的幸福生活。自此,母老虎的日子一蹶不振,更无暇故及老铁太太的死活了。

而老铁太太失去了这份工作,不知是因为空虚还是无聊,更加喜欢和那群老太太们扯老婆舌了。事实也证明,当初母老虎选择老铁太太当自己的眼线一点没错,她的确是个打听小道消息的天才,无论谁家有人进了监狱,谁家两口子偷腥养汉,谁家赚了昧心钱通通逃不过她的眼睛。时间久了,附近邻居人人对她避之不及,甚至楼下那群老太太都不太爱搭理她了,毕竟谁还没点不想让人知道的隐私啊?身边多了这么一位天眼通,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可老铁太太依然我行我素,厚着脸皮逮谁跟谁唠。可做梦也没想到,甚至连我这个小屁孩都未能幸免。

那天下午放学,我和许文彬李叶刚说完拜拜准备往楼道里进,独自一人坐在楼门前的老铁太太神秘的冲我招招手:“那小孩,你过来一下呗。”

我吓了一跳,警惕的走到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老奶奶,你叫我啊。”

老铁太太和善的问我:“你是三楼老陈家的小子,叫大光不?”

我家跟她并没有过什么交集,被她问的一愣:“是……是啊。”

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特种部队》中拦路虎的霹雳人——就是全身关节都能像真人一样动的玩具——递到我面前,说:“我捡了一个娃娃,你看好玩不?一看你这孩子平时就挺老实的,给你拿着玩吧。”

我从小就被教育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给的东西,迟疑了一下没敢拿。她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看着她老态龙钟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就软了,马上关切的问道:“老奶奶,你没事吧?”

老铁太太费了好大的劲才调匀呼吸,摆摆手:“没事没事,老毛病了。”她顺手往前推了一把霹雳人:“收着玩吧。你能帮奶奶一个忙不……”

我还是没敢接:“帮啥忙啊?”

她转着眼睛往四下里望望,确定周围没人听到我们的谈话,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这几天我总觉得有人说我的坏话,你能不能帮奶奶注意注意他们背后都说我啥了,再告诉奶奶。奶奶还有好贺儿(礼物)给你。”又怕我不答应,着补了一句,“你是小孩,谁也不会防着你的。”

有时候,成年人总爱有意无意的拿小孩当傻子,其实四年级的我除了社会经验少一些啥不明白呀?连女孩每个月会流一次血这种冷知识我都掌握了,能分不辨清老铁太太的请求是好是赖吗?我看了一眼她没有放下的霹雳人,赶紧退后两步,敷衍了一个借口:“我……我还得上学呢。”便慌慌张张跑进了楼洞。

打那以后,老铁太太有没有拿霹雳人**过其他孩子做同样的事我不清楚,反正她没有再找过我。然而,可能是她那天的请求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的注意力,我还真就隔三差五的听到其他老太太趁她不在说道过她的秘密,内容甚至有点耸人听闻。

她们说老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不正经,还没出阁先生下个孩子,后来为了跟个有妇之夫私奔,竟然狠心将自己的孩子掐死了。私奔出来没几天,她又寂寞难耐红杏出墙,让那个私奔的野丈夫狠狠揍了一顿给甩了。可她不思悔改,今天找个老的明天换小个却跟哪个都过不长久,最臭的时候还在路边插过草标卖过大炕。搞运动期间因为生活作风不正经让人在脖子上挂双破草鞋游街示众,差点折腾死。万幸,在她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以前跟她有过一腿的干部,算是被老铁太太揪住了小辫子,为保住自己的名声和仕途,无奈留下她当了个保姆在家里养着。而这位道貌岸然的干部,就是前几天刚被抓进去的母老虎她爹。

我不知道这群老太太们从哪里打听出来的这些黑历史,反正她们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你不相信。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群女人在议论一个与她们年纪相仿的女人最见不得光的往事时会那么眉飞色舞兴高彩烈。但我又不得不承认,这群老太太们以前真不这样,她们以前只是喜欢齐刷刷的盯着过路的人看,看得人家不好意思。

或许的确是老铁太太的到来才把她们的风气带坏的。

但无论如何,被人议论隐私绝不可能成为一件愉悦的事情,而且都在楼前楼后住着,怎样小心也难免狭路相逢。终于有一天,一位老太太绘声绘色讲述老铁太太当保姆其间仍然极其**的勾引母老虎她爹的场面时,没有留心注意老铁太太的目光正在背后怨毒的注视着。当两人的眼神接触的一瞬间,战火立刻爆发了出来。老铁太太一把拽住对方头发,另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挠了上去,嘴里还骂着攻击一个女人能用到的最恶毒的语言。另一个老太太歇斯底里的尖叫着,双臂展开挥起一顿老道的王八拳。其他老太太见状纷纷上前拉架,可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架越拉越偏,开始是抱着老铁太太令她不得施展,然后有人趁她不注意偷偷砸上一下,到最后衍生成了**裸的群殴,直到老铁太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等来了民警的救援。

据说赶来的警察遇到这个场面也不会玩了,他们从没见过一个个走路都晃悠的老太太会如此骁勇善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争斗分开,警察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们的问题,只好各打五十大板批评教育一番再将她们驱散。

打过这场架,老太太们照样聚在一起晒太阳聊闲天,只是老铁太太不再加入到她们的队列当中,总是独自远远的坐着,手里多了一根拐棍。可能,已经迟暮的她终于领悟到一条深刻的人生哲旦理:每个人都有不愿与人分享的酸甜苦辣,当你极力窥探这些秘密并引以为乐的时候,说不定自己也成为了他人的目标——这话从自诩一个故事讲述者的我口中说出来,真是一种不折不扣的黑色幽默。

又过了些日子,母老虎给老铁太太租的房子到了期,这回没人再替她支付房费,她不得不搬出去。但我觉得,换个环境对她来说不是坏事,前提是她能找到新的容身之所。

总有一类人,至死都不甘于寂寞。老铁太太搬走的前两天,她终于忍不住传出了最后一条流言,而且这流言跟我家有关。老铁太太对吕表姐说:我爸老不在家其实是犯了事畏罪潜逃的。

吕表姐半开玩笑的对我妈学了这个舌,我妈拍着胸脯直后怕:“得亏这老太太不在咱们这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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